素颜“武则天”引争议，唐代女性应该什么样？

本 文 约 5380 字阅 读 需 要 14 min 近日，改编自马伯庸小说《洛阳》的古装剧《风起洛阳》大火。吸引观众的，除了扑朔迷离的悬疑剧情，还有精彩鲜活的人物形象：又强又疯、亦正亦邪的“不良使”高秉烛（黄轩饰）；古代大众点评骨灰级用户百里弘毅（王一博饰）（详情见：王一博化身大唐“美食博主”：武则天时代的洛阳美食什么样？）；巾帼不让须眉的武思月（宋茜饰）......
武思月与十六夜打斗。来源/电视剧《风起洛阳》截图

其中，有一个人的形象却让网友吵得不可开交。 剧里的一代女皇武则天（咏梅饰），一袭素袍、散发垂腰、不施粉黛，上朝像是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。
《风起洛阳》中的武则天。来源/电视剧《风起洛阳》截图

在以往的影视作品中，武则天时而天真烂漫——
来源/电视剧《武则天》截图
时而妩媚动人——
来源/电视剧《至尊红颜》截图

抑或庄重高贵——
来源/电视剧《大明宫词》截图
晋级为皇帝后，也是冕冠加持，即便是常服，也颇有些皇帝的威严——
来源/电视剧《神探狄仁杰》截图
面对《风起洛阳》中这位朴素的“圣人”，网友表示很不解：“就这也能迷倒两代君王吗？”甚至有网友不客气地评论，武媚娘没有“媚”，只有“娘”，让人想起家中的家政阿姨。
《风起洛阳》中武则天出场。来源/电视剧《风起洛阳》片段
但不得不说，咏梅在剧中气场全开，用温柔、平淡的言语传达着最大的压力，不怒自威的氛围感令大臣们擦汗。温润饱满的面相配上那双柳眉细眼，与武则天传世画像十分神似。
武则天传世画像。来源/樊英峰主编：《乾陵文化研究》， 西安：三秦出版社 , 2014
其实，观众的印象大多受以往影视剧影响，唐代女性究竟是什么形象，还是得从历史中寻找蛛丝马迹。 

搞事业

中国古代妇女几乎是没有什么事业可言的。即便是有品秩、有位阶、有管理职责的女官，也不是参与国家大事，而是服务于内廷。
女官制度发端于西周，到隋朝才形成了专职的女官体系。 年轻时的上官婉儿（孙耀琦饰）。来源/《太平公主秘史》截图
 隋文帝设六尚、六司、六典 , 隋炀帝时为六局二十四司，用以掌管后宫的日常事务。六局为尚书局、尚仪局、尚服局、尚食局、尚寝局与尚工局。到了唐代，六局的叫法可能有些不同，但大抵逃不过那些事儿：辅助皇后管穿、管住、管饭等等。 隋唐从南北朝分裂割据局面中成长起来，少数民族的大规模内迁的背景下，多少带有鲜卑血统的唐朝李氏在文化上有那么些不拘小节。“‘礼’被君主撕裂了一个口子，世俗化的思想从裂缝中钻了出来”，女性的事业有了更多的可能性。 其中最出名的肯定是一代女皇武则天，受其影响的还有中宗韦后、肃宗张后、高宗女太平公主、中宗女安乐公主等。 此外，女官充分利用唐初以来宫禁不严的便利条件，积极与达官贵人来往，参与政事。上官昭容，又称上官婉儿，作为武则天的高级秘书，百官上奏，经常由她决议。（“百司表奏，多令参决”），可军国大计、生杀大权（“军国谋猷,杀生大柄,多赖其决”《景龙文馆记》）。 中年时的上官婉儿（涂黎曼）。来源/电视剧《太平公主秘史》截图
 且不论后妃、公主、女官、国戚，甚至官员之母、妻、妾、婢等女性也在参政议政，如《新唐书》中记载了李景让的母亲平定“兵变”的故事。当时，李景让担任浙西观察使，因私人恩怨杖杀了一名僚属。军中将士积愤难平，意欲谋反。其母知道后，把他叫到庭院中，操起家伙就要鞭打他：“让你镇守一方，你却在这儿轻率用刑，别说对不起圣上，我死后都没脸下去见你爹。”在场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，纷纷想拉住大娘，李母不肯，直到所有人哭着谢罪，才作罢，一场即将爆发的兵变遂被平息。 如果说妈妈管儿子，还带点家事的味道，《旧唐书》中记载的李师道则更典型，说他做事缺乏远见，工作上都靠自己的一群婢女做决定（“师道识暗，政事皆决于群婢。婢有号蒲大姊、袁七娘者，为谋主”）。 李必的侍女檀棋（热依扎饰）。来源/《长安十二时辰》海报
 可见，唐朝女性参政的时间之长、人数之多、范围之广、影响之大，在中国古代社会中实属罕见。

拼文采

女性教育和女性事业很多时候是相辅相成的。 女性有见地、有才华，才有机会得到赏识；而随着她们的事业不仅仅是家务活儿，她们的教育会得到更充分的重视。 唐代后宫中特别设立了名为“内文学馆”（武后执政后，改名“习艺馆”）的机构，配备有十八名博士，专门教授宫廷女性经史子集、吟咏写作、楷书篆书、道教经典、律令知识乃至算术下棋等各项技能。 普通士大夫家庭虽说没这么好的条件，但也不疏忽对女子的教育。中唐古文运动的先驱李华曾写家书给自己的两个外孙女，告诫她们“妇女亦要读书解文字，知古今情状”。 虽然女性读了书也没法参加科举考试，但女子有文采，依旧能帮助自己获得更多的资源和地位。 

唐太宗的妃子徐惠就是因为有文采被发现的。她四岁熟读《论语》和《诗经》，八岁就能作诗著文，笔下的《拟小山篇》被认为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女童诗——

仰幽岩而流盼，抚桂枝以凝想。

将千龄兮此遇，荃何为兮独往？

诗歌表达了对屈原高洁情操的追忆与敬仰。该诗流传到唐太宗李世民的耳中，立即召她入宫为才人，父亲也被提升为礼部员外郎。

 徐惠（李建群饰）。来源/电视剧《武则天》截图
 除了封妃，亦能做官，上官婉儿就是很好的例证。在一次朝廷举办的诗歌大赛上，要从群臣献上的诗篇中挑选一首谱写成宫廷乐曲，应征上交的作品有上百篇，而评委只上官婉儿一人。婉儿独立于高楼，飞快地翻阅大家的作品，并不断将落选的诗篇抛下楼去。一时间，纸片如雪纷飞。居高临下、快意品评天下才士的画面，尽显其文采与风骨。 上官婉儿（阮丹宁饰）。来源/电视剧《上官婉儿》截图

上官婉儿的才华，不仅带给她权力与地位，甚至救她于水火。《旧唐书·上官昭容传》中有言：“则天时，婉儿忤旨当诛，则天惜其才不杀，但黥其面而已”。本来是该杀之罪，但武则天实在舍不得她的才华，只罚她刺面。相传，这一罚还引领了时代潮流，当时她为了掩盖刀痕而贴画，其美貌配上额间的花钿显得楚楚动人。因而在中国美妆界已有些历史的花钿，得以再度流行（“今妇人面饰用花子，起自上官昭容，所制以掩黥迹”《酉阳杂俎》）。 

爱漂亮

除了花钿，大唐美女讲究的多着呢。 在没有防晒隔离的年代，打扮的时间并不会缩水。光化妆就分七步：一敷铅粉，二抹胭脂，三涂鹅黄，四画黛眉，五点口脂，六描面靥，七贴花钿。 这还不包括做头发。唐代女子很喜欢高高的头发，李贺夸张地用“峨髻愁暮云”来形容其发髻的高度。一般人的头发当然没有那么高，所以往头发里垫木头、或是真发假发混编，都是惯用的手法。
歌女许鹤子。来源/电视剧《长安十二时辰》片段 头发越多，才越好戴饰品：金银步摇、簪子、花钗、花钿、珍珠、梳子、真花假花......一应都往头上插。 《新唐书》中记载，杨玉环喜欢戴假发（“杨贵妃常以假鬓为首饰，而好服黄裙”）。她的美并不只是靠丰腴，也要靠打扮的。 杨玉环（周洁饰）。来源/电视剧《杨贵妃》剧照
 说到唐代的“以胖为美”，《开元天宝遗事》直爽地记载着：“贵妃素有肉”，苏轼一句诗“短长肥瘦各有态，环肥燕瘦谁敢憎”而产生的成语“环肥燕瘦”，更是让杨贵妃成为家喻户晓的“胖美人”。 而白居易也有一句诗：“樱桃樊素口，杨柳小蛮腰”，直到如今，“小蛮腰”这一词都还流行着。 唐朝究竟是喜胖还是喜瘦？ 其实不能一概而论。在初唐、中唐和晚唐的诗歌中，都可见对纤瘦之美的欣赏。但盛唐确是爱丰腴之美的。包括从《旧唐书》里来看，武则天觉得公主丰腴肥硕，额头宽广，下巴丰满，和自己很像（“公主丰硕，方额广颐，多权略，则天以为类己”），说明“武媚娘”其实也以丰腴为妩媚的。 为了更好地展示丰盈体态，盛唐的服装也折射出“绮罗纤缕见肌肤”的美感。“袒胸、着纱”的服装在当时非常流行，有的甚至露肩裸背，肌肤若隐若现，当时的世俗对此是毫不避讳的。 

善运动

罗裙纱衣只是唐代女性服饰的其中一种风格。有学者认为，唐代妇人以肥硕为美，原因之一是骑马涉猎的生活需要强健的体魄。她们还爱“女扮男装”，讲究一个英姿飒爽。 《新唐书》记载太平公主穿着武官的衣服赴宴，唐高宗和武则天对“女扮男装”毫不稀奇，关注点只在：怎么？吾儿想做“武官”吗？（“主衣紫袍玉带，折上巾，具纷砺，歌舞帝前。帝及后大笑曰：‘儿不为武官，何遽尔？’主曰：‘以赐驸马可乎？’”） 这并非公主的特例，着男装在唐朝是很流行的，《大唐新语》有言：“士流之妻，或衣丈夫服，靴衫鞭帽，内外一贯矣。”
在张萱所绘的《虢国夫人游春图》中，有三个穿着男装的贵族女子。有人认为，画中最前面穿着男性圆领窄袖袍衫，头裹幞头，脚穿皮靴的人物，就是虢国夫人。
凤知微（倪妮饰）。来源/《天盛长歌》截图，转自微博@倪妮V

衣服穿得方便，才好放得开手脚，在“运动场”上大展风采。 “男子好樗蒲，女子好蹴鞠”(《隋书·突厥传》)，对唐代女子而言，骑马踢球都不是什么难事。她们身手不凡，可以男子从事的众多体育活动：马球、蹴鞠、秋千、武术、射箭、舞蹈、拔河、杂技......甚至连马上反身打球这种惊险的高难度动作也不在话下。
李长歌（迪丽热巴饰）。来源/电视剧《长歌行》截图 武则天自己也十分擅长骑马、射箭。她当上皇帝后，为选拔骁勇善战、有勇有谋的军事人才，在科举制的基础上发展了武举制，带动了一波全民运动风潮，不仅文人习武，女子也舞枪弄棍。 影视剧中的武媚娘。来源/电视剧《武则天》截图

自由爱

女子的豪放勇敢，不仅体现在体育运动，还体现在婚恋观上。 我们回到此前太平公主着男装的故事，她为什么穿男装来着？答案在“以赐驸马可乎？”。父皇母后觉得我这衣服赐给我的驸马如何？哦，我还没有驸马，还请父皇母后先赐我一个驸马吧。
太平公主（周迅饰）。来源/电视剧《大明宫词》截图 堂堂公主，公然置喙自己的婚事，在古代，总让人感觉不是很淑女。 同样人美路子野的还有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——鱼玄机。 鱼玄机因非官宦显要，生平不见于正史，民间却流传着许多关于她的传说，甚至有人猜测她与温庭筠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。相传她本名为鱼幼薇，在情感受挫后，出家做了女道士，道号为“玄机”。从此自暴自弃，在道观门上贴了一张告示：“鱼玄机诗文候教”，以诗会（男）友。 “易求无价宝，难得有情郎。”她的这句名诗写尽了其一生都在祈祷被爱、却求而不得的凄苦。但也有学者认为，鱼玄机是自愿成为女道士的。 女冠是唐代社会出现的极为特殊的社会群体，她们受宗教庇护，不受礼法约束，无需脱离红尘、与世隔绝。女性入道成为当时的社会风尚，连太平公主也做过女道士。这种特殊身份，甚至为她们镀上了一层“女仙”的色彩，从而更有魅力。鱼玄机在入观之后，仍在主动地追求她的爱情。 或许公主和女诗人的爱情故事，确实有点肆意妄为。但需承认，“和离”制度开创性的被唐律吸收，给予了女性一定的婚姻自主权。唐代的女性在婚恋方面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算是幸福的。 女皇武则天，权倾朝野的太平公主，“高级秘书”上官婉儿，风流女诗人鱼玄机......唐代女性谱写了中国历史上最具特色与传奇性的女性时代。 正如丹纳所言：“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”。《风起洛阳》中这位靠才华、气场，而非美貌、衣妆的武则天的“横空出世”，或许正是创作者所理解或期待的时代气息：随心所欲、大放“异”彩的女性。
来源/《风起洛阳》截图
 但这样的形象在唐朝真的存在吗？ 丰腴、气场其实是符合审美与女性内在修养的。但朴素成这样，富丽华美的盛唐应该是不愿答应的。 参考文献：[1]刘晓云.唐代女官的特点[J].首都师范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,2006(S2):29-32.[2]段塔丽.北朝至隋唐时期女性参政现象透视[J].江海学刊,2001(05):111-116.[3]段塔丽.北魏至隋唐时期女性参政的地域分布及其特征[J].中国历史地理论丛,2001(01):46-52+98+126.[4]徐俪成.萌芽.经典 | 唐代女性文人生存报告.萌芽.2021-07-27[5]仇鹿鸣.碑传与史传:上官婉儿的生平与形象[J].学术月刊,2014,46(05):157-168.DOI:10.19862/j.cnki.xsyk.2014.05.017.[6胡志玲.论唐代女妆的特点[J].大众文艺,2012(24):297-298.[7]郭丽.唐代“以胖为美”之女性审美观演变考论[J].乐山师范学院学报,2009,24(10):7-10.[8]李苗苗,戴媛媛.小议盛唐时期的妇女服饰[J].安徽文学(下半月),2008(03):344.[9]赵得龙,向武云.论贞观之治对唐代体育的影响[J].体育文化导刊,2012(02):142-143+147.[10]贾晋华.重读鱼玄机[J].华文文学,2016(01):31-41.[11]田晓膺.唐代女性道教情怀的成因[J].云南社会科学,2004(03):108-112.[12]汤谷香.唐代宫廷妇女娱乐生活与其身体素质关系试探——兼与李燕捷先生商榷[J].首都师范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,2007(S1):24-31. 

END

作者丨思远

编辑 | 詹茜卉

校对 | 秋沙

*本文系“国家人文历史”独家稿件，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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